当一个演员遇上了自己合适的赛道,一直重复这条赛道,或许会让自己收获主流价值体系当中的成功。宋佳选择不被规训,自由的同时,也意味着冒险。
作者 | 谢无忌
编辑 | Felicia
题图 | 《好东西》
宋佳毋庸置疑是本年度最强女主,她主演的电影、电视剧双开花。她刚在《山花烂漫时》(豆瓣评分目前9.6)饰演了“接地气到让人认不出来是宋佳”的张桂梅,又凭借《好东西》(豆瓣评分目前9.1)里单亲妈妈王铁梅一角,让全网粉丝既想嫁给“老公姐”宋佳,又想喊她做妈。
(图/《好东西》)
她无疑是今年呼声最高的拿奖人选。实际上,早在十年前,她已经是内地最年 轻的“视影双后”——2012年,她凭电视剧《悬崖》拿了白玉兰奖和金鹰奖的双料视后,次年又凭电影《萧红》摘得了第29届金鸡奖影后桂冠。
不少人称赞宋佳每次都能拿到好剧本,但回看,相比同期演员,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固定的戏路,文艺片、悬疑片、都市喜剧、年代剧通通都有她的身影。苦情女主她演过多种,好比《萧红》里的一代才女萧红、《闯关东》的鲜儿、《祝你幸福!》的白慧,也演过《陆垚知马俐》潇洒率性的马俐、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复杂又“疯批”的林慧以及《人世间》里自我叛逆的周蓉。
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宋佳饰演“疯批”女人林慧。(图/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)
在宋佳的待播列表里,没有人能捕捉到她的角色轨迹。她总是热烈忘我地投入一个角色,又潇洒轻盈地跳到另外一个角色,在她身上看不到明确的年龄分界线,也没有中生代女演员的创作焦虑和年龄焦虑。这反倒让她自由不受限,有了一种大女主的力量感,不偏不倚地踩在观众的心头好上。所以,为什么是宋佳?
不被规训的非典型演员
《好东西》备受好评的点在于,它可以说是近年来女性电影的一大变革之作,尤其是王铁梅这个角色,很多人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非典型单亲妈妈的姿态——不按套路出牌,跳脱单亲母亲的苦难叙事,清醒从容地直面挑战、女性欲望,对生活保有热爱。
看完《好东西》,有多少人感慨王铁梅这个角色非宋佳演不可,不少网友称“宋佳的飒爽气质和铁梅的独立强势完美结合”。往深了说,是宋佳塑造的角色气质——强悍又柔软——给人一种足以依赖的安全感,跟她本人的气质吻合了。
宋佳在《好东西》里饰演单亲妈妈王铁梅。(图/《好东西》)
这兴许是宋佳从灵魂深处共情了女性处境。她在接受《新京报》采访时,被问到想跟王铁梅说什么话,她似乎看见了“王铁梅”一直想打破的“怪圈”:“我想说,铁梅你不是铁做的,可能在别人看来,你无所不能、坚不可破,是坚强的妈妈、可靠的朋友,也是强势的女主编,但我希望你自己知道你不是。我知道,当你知道自己不是铁做的女人的时候,会是你更快乐的那一天。”
宋佳的观点,也给了电影一种更宽广的解读视野——正如电影最后,允许一切可能性的发生。当知道人生必有遗憾和不完美,或许才能接纳真正的自己。
巧的是,宋佳上一部高分作品,选角路径也有相似之处——拒绝重复煽情和苦情。《山花烂漫时》塑造的张桂梅,不同于电影版《我本是高山》里的张桂梅,她并不苦大仇深,也不庄重神化张桂梅的教育工作者形象,而是还原更加真实、鲜活、生活化的张桂梅。
《山花烂漫时》里宋佳饰演张桂梅。(图/《山花烂漫时》)
宋佳将自己第一次见张校长时的真实细节放在了剧中,她俩去洗手间走错地方,张校长捂嘴笑了。宋佳演的张桂梅,既能上山骂架,又能进城“化缘”,给学生买奶茶。脱离了单一的苦难和奉献叙事,张桂梅才能长出真实有劲儿的血肉。
宋佳并非每次都能命中爆款,回溯她的选角之路,会发现她总在试图打破众人的期待标签。
她刚出道时被看作性感女星。2006年,宋佳在《好奇害死猫》当中饰演一个洗头妹,片中她穿着松垮的吊带裙,眼神里写满了欲望,飞蛾扑火似地爱上了已婚男人。
《好奇害死猫》是宋佳打开知名度的第一部电影。(图/《好奇害死猫》)
这是她第一次参演获金鸡奖提名的影片,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表演的作品。但之后找上门来的角色,大多与性感标签绑定。那时候的她,讨厌被“性感”定调。“都说我性感,我明明是演得好,怎么说我性感?”
于是下一步,宋佳便将自己包裹在厚实的棉袄里,成就了《闯关东》的鲜儿。在零下几十度的东北,她的很多戏份都需要挨冻受累,但她恰好就是耐折腾的主儿,嘴里灌几口二锅头,就能一头扎进冰冷的黑龙江黑河里。
《闯关东》的鲜儿。(图/《闯关东》)
鲜儿一度让宋佳成了刚柔并济的苦情女角代言人。她往后饰演的好些角色,多少都带了些苦情和倔强的色彩——《悬崖》里的顾秋妍,《萧红》里备受情感折磨的才女萧红……但她对角色的塑造并不刻板,往往带了复杂的向度。
她也是圈内有名的“拼命三娘”。2015年,在凤凰娱乐的一篇专访报道里,当记者抛出问题——怎么理解“坚持”时,宋佳没有在这个惯常的设问下表现自己,“不接招”的她说:“‘坚持’这个词太苦难了,我觉得没那么苦难,所有的人你选择的事情都是你爱的,我觉得我很幸运,我能够去选择一个我自己的喜好,并且成为我的职业,我又能用它养活我自己,我觉得这个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。”
一眨眼,时间又过去近十年,这种松弛的幸福感,又延续生长了近十年。
(图/《萧红》)
直到徐皓峰导演的《师父》上映,观众在宋佳饰演的师娘身上看到了她久违的“性感”,这时候的她,对“性感”有了更成熟和丰富的理解——“性感来自她的生活经历、她的女人味,包括她讲话都是慢的,那是另一种风情。”
到了娄烨导演的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,宋佳已能将复杂多面的林慧驾驭得轻车熟路。她形容演戏演到一定阶段,就跟运动员打球的“球感”一样,演员也会有“戏感”,会形成肌肉记忆。
在林慧与唐奕杰结婚那场戏,林慧穿着婚纱出门,被门槛绊了一跤,摔了狼狈的大跟头。宋佳曾从地方台的电视节目上看过这场景,恰好用在了林慧身上,“是一种寓意,这个女人一生可能就不会那么安稳”。
林慧出嫁的结婚场面有宋佳的即兴发挥。(图/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)
她理解的林慧,不仅只是一个生活在黑暗泥潭里的人,她还有人性中善良、母性的一面,她对角色的比喻精准到位——“林慧就像某种水果,在腐烂之前,会发出奇异的香气。”
宋佳不会喋喋不休地强调自己的知识涵养,为自己的角色背书。她在采访当中会坦荡荡地承认:“自己很适合做演员,就是因为自己的内里很空。”兴许这是宋佳的过人之处,正是因为保持轻盈,将自己揉碎融在每个不同的角色里,才能拥抱更多未知,从不给自己设限。
给自己松绑的大女主
当一个演员遇上了自己合适的赛道,一直重复这条赛道,或许会让自己收获主流价值体系当中的成功。宋佳选择不被规训,自由的同时,也意味着冒险。
不是所有她演过的角色都是讨喜的。《人世间》播出后,宋佳饰演的周蓉成了众矢之的。剧中周蓉自我和叛逆、为爱抛弃家人的举动,在这部家庭亲情剧里显得极为惹眼违和。原著作者梁晓声和编剧王海鸰曾公开跟宋佳道歉,剧里对原著中的周蓉做了较大的改编,原本的周蓉在那个时代是鲜少的拥有独立思想的女性。
《人世间》里宋佳饰演的周蓉备受争议。(图/《人世间》)
对于角色的争议,宋佳坦诚自己选的就是周蓉,她有把握理想主义的劲儿的自信和底气——“我觉得周蓉这个角色,好像我要是不来,别人不太行。”对于人物的改编,宋佳却不想做过多回应。“一部作品,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,作为演员,只要抓住自己的表演,就没有遗憾。”
当年的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闭幕式上,海清在台上说完那番关于“中年女演员”的困境的发言,宋佳立马接过麦克风,飒爽地撂下一句“此观点只代表海清个人立场,谢谢”。
宋佳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发言。(图/网络截图)
宋佳的态度确实如她所展示的。在内娱中生代女演员当中,宋佳独有一种难以琢磨的年龄感。她早在二十多岁时,就在《大女当嫁》里演过三十多岁的大龄剩女,也从不排斥演妈妈这样的角色。
在《可凡倾听》的采访里,她坦诚自己没有年龄焦虑,对女演员演妈妈就意味着“没戏拍”“过气了”的说法相当不以为然。“我要证明给他们看,这种说法是错的,非常错误。”
《可凡倾听》访谈里宋佳谈及年龄焦虑。(图/《可凡倾听》)
她提到上学时老师就教导自己,一个优秀的演员是千变万化的,可以胜任任何角色,哪怕是演一根铅笔、一盏灯。“作为演员,我有能力成就一个角色、一部作品,这是女性创作者来到这个行业的目的。我们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漂亮,我状态保持得多好,我什么家庭、什么生活平衡得多好,我穿的衣服是不是什么东西,我觉得这些都错了。”
宋佳演过不少妈妈,在《我和我的父辈》《小舍得》《风中有朵雨做的云》《祝你幸福!》《好东西》里都演过,但每一种妈妈身上都有不同的背景色彩。就像王铁梅在电影里当了自媒体编辑,说的那句“单亲妈妈一定要凄惨吗?” 当然不是,宋佳或许那刻就在演自己,妈妈可以是千变万化。
宋佳在《祝你幸福!》和《小舍得》里演了不同类型的妈妈。(图/《祝你幸福!》 《小舍得》)
电影《好东西》里的王铁梅之所以是很多人的“梦中情妈”,或许是因为王铁梅不是活在框架里的单亲妈妈,她不再有窒息感和沉重的母职焦虑,会给自己松绑。她在影片当中一开始想向世人证明单亲妈妈可以不悲惨,也可以很坚韧强大,后来她发现自己其实可以袒露脆弱——“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什么都做得很好?”或许这样才能迎来自我的觉醒,不再活在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里。
在角色之外,宋佳也有内娱难得的“活人”气质:逛街买菜,毫无顾忌地肆意生活,调侃自己在戏外就是“快乐小狗”,对快乐的感知力超过悲伤,呼吁女孩要给自己松绑,所谓“懂事”就是要懂我们自己的事。
她也在戏外活成了“清醒大女主”,对目标单向箭头地一心追寻,对生活布满了快乐的触角。我们向往的大女主叙事,不存在于悬浮的宏大主题,而是根植于具体的、丰满的个体。
宋佳说,真实的大女主不是一个形象,它是一种力量,是一种精神,而不只是出场走路带风、如此形式化的人物创作。她正在发生的明显变化是,不会再有人在称呼宋佳时说出“小宋佳”。宋佳逐渐以自己的力量,向世人撕下了“小”字,毫不客气地说:“我觉得我最好的时候还没到,我还在期待。”
正如《好东西》结尾的留白,世界是否需要新的游戏规则?对处在困境和低谷当中的人高声呐喊,并不能解救局中人,我们真正能面对的是自己的处境。这或许可以从给自己松绑开始,给自己先建立一个游戏规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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